moustache

水和花

故事里有唱歌不太好听的可爱公主，喜欢公主的漂亮女巫，字里行间还都开着粉红色的小花。

-

　　黑猫小姐在四十四号大道的街角处遇见了一个黑衣女孩。那女孩穿着宽而大的黑色斗篷，叫人看不见清其容貌。

　　女孩和黑猫小姐差不多高，她从黑斗篷里面拿出一个玻璃瓶子，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。

　　“如果您想销毁自己写的文章，就把这魔药滴在写有文章的纸张上吧，然后这篇文章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。”

　　“很简单，每次只需要滴四滴。”

　　“——毕竟每个作家总会写出不完美的文章不是吗。”

　　女孩莫名其妙地说完这些话后，将玻璃瓶塞进黑猫小姐的怀里，速度很快，甚至都没有让黑猫小姐看清她的手。

　　黑猫小姐愣在原地，玻璃瓶冰凉凉的贴在她的黑色绒毛上。

　　“欸等等，你怎么知道我是作家!”

　　话音未落，女孩就消失在了街角。

　　黑猫小姐是一位作家，而且是一位非常完美主义的作家。这些年来，她总是极其严苛地不断审视自己写的作品，一旦她觉得写得不好，就将稿纸给撕坏，撕得粉粉碎碎。

　　甚至是她向外发表的文章，一旦她日后再看觉得不够满意，她也会立刻下架，然后销毁掉。

　　绝对不能让我的读者们看到不够好的文章，黑猫小姐这样想。

　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黑猫小姐对待自己的作品实在有些太坏脾气了。

　　“——毕竟每个作家总会写出不完美文章。”怀里的玻璃瓶上贴着一张棕褐色标签，上面写着那个奇怪的女孩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　　这瓶药水真的会有用吗？黑猫小姐揣着魔药往家的方向走，玻璃瓶冰冰凉凉，黑猫小姐的思绪飘飘荡荡。

　　直到那个星期的一天，黑猫小姐又发现了一篇自己往日写得不够完美的文章。于是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拿出那瓶魔药，轻轻地滴了四滴在稿纸上。

　　稿纸上棕色墨水的字迹渐渐融化，每一个字的笔画——一横一竖，一撇一捺剧烈地抖动着，那些字不断挣扎，似乎想要逃跑，可蔓延的透明魔药死死将它们按住

　　——最后整张稿纸都化为虚无。

　　天哪!这瓶魔药太棒了!简直是完美主义者的救星!

　　黑猫小姐的眸子变得亮晶晶，她兴奋极了。抱着透明魔药在房间里转圈圈。

　　兴奋的黑猫小姐几乎都忘了，当她一字一句写下的文章在四滴魔药中挣扎融化时，她的心脏揪了一下。

　　很轻很轻地揪了一下。

　　太轻了，风一吹，就忘了。

　　后来黑猫小姐总是在用透明魔药。魔药用得见底了，她就会来到四十四号大道的街角，黑衣女孩会站在那里给她一瓶崭新的魔药。

　　“——毕竟每个作家总会写出不完美文章。”

　　后来……后来黑猫小姐收到了一封信，是她的读者写给她的。她激动地揭开粉色火漆印，信里写着，

　　“亲爱的黑猫小姐:

　　我记得你之前发布表过一个公主和女巫的故事，那个故事真的好美呀，我太喜欢了。

　　但是我看着它很早之前就被你下架了。你还有那个故事的原文吗?

　　可不可以发给我一下，我想珍藏起来♡

　　谢谢你，我真的很喜欢那篇文章。

　　——爱你的珍珠小姐。”

　　被忘掉的文章，以清丽的姿态，在读者的回忆里永远鲜活地活着。

　　甚至连黑猫小姐自己都差点忘了，对啊，我曾经写过一个公主和女巫的故事，那是一个很美的故事，我写得时候真的很开心。

　　故事里有唱歌不太好听的可爱公主，喜欢公主的漂亮女巫，字里行间还都开着粉红色的小花。

　　一丛一丛地开，漫山遍野，从黑猫小姐的笔下，跨越钟表和地图，一直开到珍珠小姐的心里。

　　黑猫小姐全都想起来了。

　　所有那些被抹去的文章，所有曾让她兴发感动的文字，她都想起来了。

　　在黑猫小姐零碎的回忆里，有一句她喜欢的诗人说的话，

　　“我不会有肉体的子嗣，但有神圣的安慰。上帝给了我不同的繁衍方式。”

　　对于作家而言，创作是繁衍，文字是孩子。

　　这个世界不完整，也没有哪篇文章可以完美。应当珍藏每一篇，曾让自己写得开心的故事。

　　黑猫小姐的心，轻轻地，小心翼翼地揪了一下，似乎是被婴儿的手，轻轻地，温柔地，碰了一下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“我是来把透明魔药还给你的，谢谢你，但我不再需要它们了。”

　　“我喜欢我的每篇文章，无论完美，都值得珍藏。”

　　四十四号大道的街角，这一回，变成了黑猫小姐将透明药水放到黑衣女孩的怀里。

　　黑衣女孩愣愣地抱紧怀里的玻璃瓶，突然，她低不可闻地笑了。

　　笑声轻而温柔，像林子里的泉水叮咚。

　　女孩抬起头，她伸出手，缓缓揭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——女孩居然和黑猫小姐的面容一模一样。

　　或者说，女孩就是另一个黑猫小姐。

　　黑猫小姐惊讶地睁大眼睛，银色的胡子也一闪一闪。

　　“你……”

　　“我是所有差点被你忘记的不完美文章，也可以说我就是你。”

　　“作者写下的诗和故事，无论完美，是他们的孩子，也是他们自己。”

　　褪下黑色斗篷的“黑猫小姐”一点一点变得透明，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。

　　在消失之际，她打开了怀里的透明魔药，咕嘟咕嘟喝了下去。

　　然后她俏皮地眨眨眼，对黑猫小姐说:“这其实只是水而已。”

　　然后她笑了笑，转身消失在街角。

　　她轻轻地来，轻轻地走，挥挥手，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　　街角只剩下哭得泣不成声的黑猫小姐和一个透明的空玻璃瓶。

　　上面贴着一个棕褐色的标签，写着“——毕竟每个作家都不完美。所以我们永远爱你。”

　　原来这句话可以不只是回避自我的借口，也可以是最温柔隐晦的爱意。

　　就像透明的水可以不只是假扮成魔药，只要我愿意，它可以是一瓶良药，里头开满了一丛丛的粉色小花。

　　在瓶口绽放，压弯了枝头。